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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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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期

此期为自崇祯八年首夏河东君离去南园及南楼移居松江之横云山起,至是年秋深河东君离去松江迁赴盛泽归家院止,其间不逾半载,时日虽短,然杨陈两人仍复往来频繁,唱和重叠,其交谊之挚笃实未尝有所改易,今可于两人作品中缉拿之。龙腾小说ltxsba.com茲不欲多举例证,唯择其关系重要者论述之,至于河东君离去南园楼移居横云山一事,先考证之如下。

今检陈忠裕全集壹叁平露堂集,崇祯八年秋所赋诗“七夕”五律二首后即接“秋居杂诗”五律十首,河东君戊寅草“秋夜杂诗”五律四首后亦接“七夕”七律一首。无论两人诗中辞旨类似者甚多,已可证为同时唱和之作,即就诗题之排列连接言之,更可决定其互有密切关系也。河东君“秋夜杂诗”中颇有讹字,暂未能详校,茲姑依钞本录之。

“秋夜杂诗四首”其一云:

密密水新视,漻漻虫与恒。星河淡未直,雀鸟气全矜。杂草形人甚,稠梧久已乘。犹余泯漠意,清夕距幽藤。

其二云:

湫壁如人意,澄崖相近看。数纹过清濑,多折造微湍。云誓锼深树,清霜落夜兰。此清更大渺,百业竟其端。

其三云:

月流西竹漳,惑杂放虚云。桂影空沉瓦,松姿不虐群。鱼飞稻冥冥,鸱去荻纷纷。惟当感时候,相与姿灵文。

其四云:

望之规所务,椒樾杂时非。芳众逾知互,星行多可违。皂雕虽日曼,河驷不无依。凄怀良自尔,谁不近微几。

寅恪案:“秋夜杂诗”第贰首“湫壁如人意,澄崖相近看”句下注云:“横山在原后。”第叁首云:“桂影空沉瓦,松姿不虐群。”又河东君与汪然明尺牍第贰捌通略云:“横山幽奇,不灭赤城。山中最为丽瞩,除叶铛禅榻之外,即松风桂渚,便为情景俱胜。”综合河东君之诗文考之,则知其在崇祯八年首夏自离去南园及南楼后,即移居横云山之麓。是年秋深迁往盛泽归家院,至崇祯十三年夏季后又迁回松江之横云山也。其余可参后论河东君尺牍节。

此时期内即崇祯八年初秋有采莲图一重公案,茲录杨陈两人之诗赋略论证之,以供好事者之谈助。

戊寅草“采莲曲”云:

莲塘格格晴尾绿,香威阴烬龙旙曲。兰皋敧雀金鳞浓,水底鸳鸯三十六。捉花务盖凤翼牵,蜂须懊恼猩唇连。叶多蕊破麝炷消,日光琢刺开青鸾。麒麟腰帯鸭头丝,银蝉佶杂蛾衣吹。郞心清澈比江水,丁香澹澹眉间黄。粉痕月避清濛濛,天露寒森进珠网。藕花欲落丝暗从,锦鸡张起芙蓉同。脉脉红铅拗莲子,鵁波石溅秋罗衣。胭脂霏雨俨相加,云中跃下双飞雉。

寅恪案:河东君此诗前一题为“送曹鉴躬奉使之楚籓”七律二首,其第贰首云“吴川枫动玉萧森”,此诗之后为“月夜登楼作”七律一首,其第伍句云“秋原鹤气今方纵”,据此可知“采莲曲”乃秋季即崇祯八年秋季与卧子同时所作。河东君此曲之辞旨与卧子“采莲童曲”、“立秋后一日题采莲图”及“采莲赋”相类者颇多,盖因题目相同,又同一时间、同一地域,故两人作品其间不致大相违异。茲不烦举例,读者可自得之也。

陈忠裕全集平露堂集“采莲童曲”云:

羞,那得相回避。

同书壹壹平露堂集“立秋后一日题采莲图”云:

渌水芙蓉塘,青丝木兰楫。谁人解荡舟,湘妃与江妾。夜来秋气澄天河,越溪新添三尺波。倒泄生绡倾不足,碧空宛转双青娥。今朝轻风拂未动,昨宵已似闻清歌。杂港繁花日初吐,红裳濛濛隔雾雨。桡边属玉不肯飞,翠翘时落横塘浦。图中美人剧可怜,年年玉貎莲花鲜。花残女伴各散去,有时独立秋风前。何得铅粉一朝尽,空光白露寒蝉娟。我家五湖东百里,红霞满江吹不起。素舸云中月坠时,江渚香风出兰芷。借问莫愁能共载,可便移家入画里。

寅恪案:唐杜彥之“春宫怨”云:“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今卧子诗云“越溪新添三尺波”、“花残女伴各散去”及“何得铅粉一朝尽”等句,与后来牧斋有美诗“输面一金钱”及“春日春人比若耶,偏将春病卸铅华”等句,皆以河东君比西施,但卧子诗云“图中美人剧可怜”及“空光白露寒蝉娟”,则“美人”“蝉娟”俱为河东君之名字,实将河东君之形貌写入书图,而与牧斋止表现于文字者更为具体。卧子所题之图未知何人所绘,若是河东君自身所作,固可实现汤玉茗还魂记中之理想,若出他人之手,则亦是当时之写照,其价值远在后来顾云美余秋室诸人所为者之上。今日此图当必久已湮灭,惜哉!惜哉!

卧子诗云“渌水芙蓉塘,青丝木兰楫。谁人解荡舟,湘妃与江妾”及“桡边属玉不肯飞”、“木兰楫”之语,与河东君梦江南词第壹肆首“人在木兰舟”句有关,“湘妃”之语与卧子“湘娥赋”及以“湘真阁”名其作品有关,“属玉”之语又与属玉堂集名符合。此均显而易见,不待多论也。卧子此诗结语云“我家五湖东百里,红霞满江吹不起。素舸云中月坠时,江渚香风出兰芷。借问莫愁能共载,可便移家入画里”,“五湖”句固出乐府诗集伍拾采莲曲“游戏五湖采莲归”之典,亦兼以谢客卢家自比,但其所赋“八月大风雨中游泖塔”七律四首之三云“怅望五湖通一道,生平少伯最嶙峋”,则明以河东君比西施而自比于范蠡,岂意有志者事竟不成耶?后来牧斋“冬日泛舟有赠”诗云“万里何当乘小艇,五湖已许办扁舟”,程松圆次韵云“从此烟波好乘兴,万山春雪五湖流”,则以西施属河东君,陶朱公属牧斋,自是二老赋诗时应有之比拟,殊不足异。至若河东君依韵和牧斋中秋日携内出游“次冬日泛舟韵”二首之一云“五湖烟水长如此,愿逐鸱夷泛急流”,则自承于苎萝村人,而以牧斋方少伯。斯为卧子题采莲图时所不及料矣。

陈忠裕全集壹“采莲赋”略云:

余植性单幽,悬怀清丽;芳心偶触,怃然万端。若夫秣陵晓湖,横塘夜岸,见清扬之玉举,受芬烈之风眙。虽渥态闲情,畅歌绰舞,未足方其澹荡,破此孤贞矣。江萧短制,本无风谣。子安放辞,难娱情性。观其托旨,岂非近累。若云玄艳,我无多焉。遂作赋曰:

夫何朱夏之明廓兮,粉峨云之晁清。涉回溪而逸志兮,怀淡风之洁轻。轶娟娟其浅濑兮,滥游波而赴平。横江皋之宛延兮,眷披扶之遥英。植水芝于澧浦兮,固贞容而温理。发渺沔以浮光兮,矫徽文以檀轨。褰狄芬而越泽兮,杳不知其焉始。其为状也,匹溢华若,的砾滥姝。莹莹遹遹,炯炯苏苏。丽不蹈淫,傲不绝愉。文章则旅,修姱若殊。时翻飞以畅美兮,疑色授而回避。接芳心于遥夕兮,愿绸缪以解佩。惕幽芳之难干兮,怀涓涓而宛在。属予情之善蛊兮,愿弄姿而远载。于是命静婉,饰丽娟;理文楫,开画船;挂绮席,扬清川。众香缜纷,罗袖给嬛。荡舟约约,恁桡仙仙。并进回逐,嫳屑蹁跹。欢鱼怒蜂,不可究宣。碍贲丝而胶盩兮,垂皓腕而濡渍。惊鸳鸯于兰桡兮,歇属玉之娇睡。堕明珰于潇湘兮,既杂荐之以江蓠。试搴茎以斜眄兮,抚修间而若私。既攀折之非余情兮,恐迟暮之见遗,彼辛苦之内含兮,閟厥愁而惠中。感连娟之碧心兮,情郁塞以善通。寄伤心于莲子兮,从芙蓉之荡风。惊飞袣之牵剌兮,泾罗衣而脱红。断藕丝而切云兮,沉淑质之玲珑。畅游丝而被远兮,曾疑款款于予衷。投馝馞以覆怀兮,矜盛年以联缔。剪鲛绡而韫的兮,包相思以淫滞。鼓夕棹于北津兮,隐轻歌而暗逝。愿彼美之倚留兮,极幽欢于静慧。情荒荒而罢采兮,削秋风以长闭。乱曰:横五湖兮扬沧浪,涉紫波兮情内伤,副田田兮路阻长,思美人兮不可量。去何采兮低光,归何唱兮未央;光何极兮无方,怨何深兮秋霜。

寅恪案:卧子此赋既以莲比河东君,又更排比铺张以摹绘采莲女即河东君,亦花亦人,混合为一,辞旨精妙,读者自知,可不待论。序中“江萧短制,本无风谣;子安放辞,难娱情性”,检王勃采莲赋序云:“昔之赋芙蓉者多矣,虽复曹王潘陆之逸曲,孙鲍江萧之妙韵,莫不极陈丽美,粗举采掇。岂所谓究厥丽态,穷其风谣哉?顷乘暇景,历睹众制,伏习累日,有不满焉。”卧子作此赋盖本于子安之作,故辞语亦多相似,如“待饮南津,陪欢北渚”,即卧子赋语“鼓夕棹于北津”之所从出;又“结汉女,邀湘娥。北溪蕊尚密,南汀花更多”,亦下引卧子“同让木泛舟北溪四绝句”诗题之由来;至“见秋潭之四平”,则前引卧子“秋潭曲”所以称白龙潭为“秋潭”之理由也。赋云“纷峨云之晁淸”、“轶娟娟其浅濑兮”,暗藏“云娟”二字,即河东君原来旧名,此为采莲赋中主人之名,所以著列之于篇首也。此赋末段云“鼓夕棹于北津兮”,此著列采莲泛舟之地也。

检陈忠裕全集壹玖陈李唱和集“秋雨同让木泛舟北溪各赋四绝”云:

为有新愁渐欲真,强将画舰泛芳津。岂知风雨浑无赖,自入秋来喜入趁。

浪引平桥销暮烟,红亭朱草自何年。秋风一夜残莲子,几度黄昏未忍眠。

迷离窈竹碧霏霏,小艇红妆冷玉衣。凉风疏雨何处似,黄陵秋夜照湘妃。

明灭秋星起画图,微云暮雨障清瞳。何曾自定来朝暮,犹怨君家楚大夫。

寅恪案:第壹首第贰句“强将画舰泛芳津”,可知“北溪”亦可云“北津”。第贰首第壹句“浪引平桥销暮烟”,可与赋中“鼓夕棹”之语印证。第贰首第叁句“秋风一夜残莲子“及第叁首第贰句“小艇红妆冷玉衣”,亦与赋中所言之采莲女相启发。第肆首第贰句“微云暮雨障清瞳”,中含河东君之名。第叁第肆句云“何曾自定来朝暮,犹怨君家楚大夫”,则以神女目河东君,宋玉目让木也。据此颇疑采莲赋与此四绝句有密切关系。又此四绝句题云“秋雨同让木泛舟北溪”,实与“立秋后一日题采莲图”诗“夜来秋气澄天河,越溪新添三尺波”之语冥合。盖“秋气”、“添波”与“秋雨”相合,“越溪”与“北溪”同物,然则采莲图或即摹写此次北溪之游耶?至赋云“惊鸳鸯于兰桡兮,歇属玉之娇睡”,其与河东君鸳鸯楼卧子属玉堂之名有关,又无俟论矣。“娇睡”一语若出元氏长庆集贰肆连昌宫词“春娇满眼睡红绡”句,则可称适当,若出传世本才调集伍元稹梦游春诗“娇娃睡犹怒”句,则似微有未妥,但才子词人之文章,绝不应拘执考据版本家之言以绳之也。

赋中最可注意之句,如“丽不蹈淫,傲不绝愉。文章则旅,修姱若殊”,则可谓善于形容河东君之为人者;“既攀折之非余情兮,恐迟暮之见遗,彼辛苦之内含兮,閟厥愁而惠中。感连娟之碧心兮,情郁塞以善通。寄伤心于莲子兮,从芙蓉之荡风”,则可与才调集伍元微之“古决绝词”三首之二“矧桃李之当春,竟众人而攀折。我自愿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如雪。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余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我夺”参读。据此可知卧子宅心忠厚,与轻薄之元才子有天渊之别。岂意河东君与卧子之关系,亦与双文同一不能善终。悲夫!

戊寅草中有“初秋”七律八首,平露堂集中亦有“初秋”七律八首,题同,体同,又同为八首,其为同时所作,互有关系,茲不待论。今戊寅草传世甚少,故全录之。至卧子诗集流播颇广,除第捌首以与河东君之作最有关涉,特录其全文外,余则唯择有关河东君诗之语句略论之于后。

戊寅草“初秋”八首其一云:

云连远秀正秋明,野落晴晖直视轻。水气相从烟未集,枫林虚极色难盈。平郊粳稻朝新沐,大泽凫鸥夜自鸣。莫谓茂陵愁足理,龙堂新月涤江城。

寅恪案:此首结语云“莫谓茂陵愁足理,龙堂新月涤江城”,与卧子第捌首结语云“茂陵留滞非人意,可著凌云第几篇”互相印证,并可推知卧子实初赋此题,河东君因继和之,岂所谓“夫唱妇随”者耶?至“新月”、“江城”之语则指崇祯八年七月初之时候及松江之地域也。

其二云:

银河泛泛动云晾,荒荻苍茫道阻长。已有星芒横上郡,犹无清角儆渔阳。遥分静色愁离制,向晚凋菰气独伤。自是清晖堪倚恨,故园鸊鹈旧能妨。

寅恪案:“已有星芒横上郡,犹无清角儆渔阳”之句,可与卧子诗第伍首“淫原画角秋风散,上郡旄头夜色高”相印证。“自是清晖堪倚恨,故园鸊鹈旧能妨”之句,当出诗经曹风“候人”篇“维鹈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维鹈在梁,不濡其诛;彼其之子,不遂其媾。”毛诗小序云“刺近小人也”,河东君此诗结语必有本事,究何所指殊难确言。检卧子自撰年谱上崇祯八年乙亥条略云:“同郡某贵人素嫉予,适有无名作传奇以刺之者,疑予与舒章使之,怒益甚。予同门生朱翰林早服与贵人求复故业文园,予立议黜之。恨逾刺骨,遂行金钱唆南台某上奏,其意专欲黜予与彝仲也。时使者江右王公行部,察予两人行修饬,举方正,报闻。某贵人闻之,咄咄咤叹失气也。”或与河东君诗语有关,亦未可知。至前引钱肇鳌质谈耳记松江郡守驱逐河东君出境一节,则事在崇祯六年,距赋此诗之时已有二年之久,相隔较远,似非诗意所在也。俟考。

其三云:

苍然万木白蘋烟,摇落鱼龙有岁年。人似许玄登望怯,客如平子学愁偏。空怀神女虚无宅,近有秋风缥渺篇。日暮飘零何处所,翩翩燕翅独超前。

寅恪案:此首为八首中最重要者,与卧子诗第捌首极有关系。盖卧子诗第捌首乃主旨所在,河东君亦深知其意,故赋此首,同用一韵,殊非偶然也。茲移录卧子诗全文,以便参互论证。

卧子诗云:

托迹蓬蒿有岁年,平皋小筑晚凉天。不逢公瑾能分宅,且学思光漫引船。莲子微风香月上,葡萄垂露冷秋前。茂陵留滞非人意,可著凌云第几篇。

卧子此诗主旨实自伤不能具金屋以贮阿云。“不逢公瑾能分宅”,用三国志吴志玖周瑜传“周瑜字公瑾。〔孙〕坚子策与瑜同年,独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且学思光漫引船”者,用南史叁贰张邵传附融传所云“融字思光。融假东出,〔齐〕武帝问融在何处,答曰臣陆处无屋,舟居无水。后上问其从兄绪,绪曰融近东出,未有居止,权牵小船于岸上住。上大笑”。

然则卧子所谓“平皋小筑晚凉天”之“小筑”何所指耶?检卧子此诗题前第贰题为“初秋出城南吊迩机之丧,随游陆氏园亭。春初予辈读书处也。感赋二律”。此二律中虽未见有留宿之迹象,但据王沄纂云间第宅记云“南门外。登山主桥。薛孝廉靖宅。阮家弄陆宗丞树德梅南草庐。有读书楼。崇祯间,郡中诸名士尝觞咏高会其中。人称曰南园”,故薛氏宅与南园邻近,卧子因吊迩机之丧,遂留宿徐氏南楼或陆氏南园,极为可能。今观卧子“初秋八首”之第壹首之“池台独倚北风轻,水国苍茫碧城倾。菱芡自依秋露冷,梧楸不动夜云明”,第贰首之“万里清光迥不收,层霄极望此登桥”,及第叁首之“旷野枫林消白日,沧江草阁卧黄昏”与第捌首之“莲子微风香月上,葡萄垂露冷秋前”等句,其景物气象皆似南园,而非卧子松江城内之旧宅。然则卧子诗所谓“小筑”,岂是徐氏别墅中之小楼,即南楼,抑或陆氏南园建筑物中之一小部份耶?

至“不逢公瑾能分宅”之语,或是因徐暗公及武静虽肯以其别墅借寓杨陈,陆文孙又肯以南园借卧子诸人读书著述,不过两处俱是暂时性质,更不可视为固定之金屋久贮阿云也。河东君能知此意,故有“空怀神女虚无宅”之句,其所感恨者深矣。由此推之,大约卧子松江城内旧宅本非广厦,此时既有祖母高氏、继母唐氏,复有妻张氏、妾蔡氏及女颀等,又据卧子年谱下附王沄撰“三世苦节传”云“高安人一女,笃受之,赘诸氏婿,共宅而居。奉议公以寡兄弟而勿忍也。先生承先志,始终不替。〔张〕孺人承高安人欢,敬爱有加,抚其子女如己生,冠婚如礼,安人为之色喜。〔卧子继母〕唐宜人生四女,次第及笄,孺人为设巾帨,治奁具而归之,嫁礼称盛,宜人忘其疾,诸姑感而涕出,嫂我母也”,然则卧子之家人多屋狭,张孺人复有支配财务之权,势必不能更有余地及余资以安置志在独立门户之河东君,杨陈因缘之失败当与此点有关。后来崇祯十三年冬河东君访牧斋于虞山之半野堂,其初则居于舟中,有同于思光引船,继则牧斋急营我闻室迎之入居,亦是公瑾分宅,此点与钱柳因缘之能完成殊有莫大关系也。

河东君诗“人似许玄登望怯,客如平子学愁偏”一联,下句见文选贰玖张平子四愁诗,人所习知,不待释证。上句之“许玄”当用晋书捌拾王羲之传附许莲传“莲字叔玄,后改名玄”。许传虽有游山登楼之记载,但无怯惮之事,故“怯”字乃河东君自谓之辞,其本性不喜登望,可与河东君与汪然明尺牍第壹叁通所云“齐云胜游,兼之逸侣,崎岖之思,形之有日。奈近羸薪忧,褰涉为惮”相参证。“褰涉为惮”即“登望怯”之意。顾云美河东君传云“性机警,饶胆略”,应不怯登望,其所以怯惮者,或由体羸足小之故有所不便耶?

河东君诗“近有秋风缥渺篇”句下自注云“时作秋思赋”,今戊寅草中有“秋思赋”一篇,据此可证知其作赋之年月。惜此赋辞语多未解,疑传写讹误所致,以暂无他本可校,姑录赋文,而附记于此,以俟他日求得善本再论释之。所可注意者,卧子作“采莲赋”实本于王子安,检王集壹有“春思赋”“七夕赋”在“采莲赋”之前,或者河东君崇祯八年秋间浏览子安作品,因采莲赋而睹春思赋,于王赋序末“几乎以极春之所至,析心之去就云尔”之语有所感会,遂作秋思赋欤?

其四云:

轻成游鹤下吟风,夜半青霜拂作容。偃蹇恣为云物台,嶙峋先降隐沦丛。五原落日交相掩,三辅新秋度不同。矫首只愁多战伐,应知浩荡亦时逢。

寅恪案:此首“五原落日交相掩,三辅新秋度不同”一联,上句疑与卧子诗第陸首“欲问故人新奉使,朔云连月近如何”之注“时吴来之使山右初归”有关,下句疑与卧子诗第伍首“三秦消息梦魂劳”及“泾原画角秋风散”之句有关。所可注意者,即“轻成游鹤下吟风”之“鹤”及“嶙峋先降隐沦丛”之“隐沦丛”究何所指?岂谓吴来之昌时由山西归松江后,便先访问卧子因至河东君处耶?俟考。

其五云:

朦胧暝色杂平河,秋物深迷下草须。不辨暗云驱木落,惟看鲛室浴凫孤。南通水府樯乌盛,北照高原树影枯。同向秋风摇白羽,愁闻战马待单于。

寅恪案:“南通水府樯乌盛”可与卧子诗第肆首“楚蜀樯帆向晚行”参读。至河东君此首“同向秋风摇白羽,愁闻战马待单于”之结语,则疑与卧子诗第陸首“欲问故人新奉使,朔云边月近如何”句下自注有关,盖指与吴昌时共谈当日边事也。

其六云:

幽漫飛鸟视平原,露过浮沉漠漠屯。此日风烟给泗左,无劳弓矢荡乌孙。波翻鱼雁寻新气,水冷葡萄似故园。惆怅乱云还极上,不堪晻暧肆金樽。

寅恪案:此首与卧子诗第伍首同咏凤阳明祖陵事。河东君诗“此日烟给泗左,无劳弓矢荡乌孙”一联,与卧子诗第陸首“当烦大计推安攘”之语有关。至河东君之意,则谓不能安内何能攘外,其语深中明末朝廷举措之失矣。“水冷葡萄似故园”又可与卧子诗第捌首“葡萄垂露冷秋前”参证,此“故园”或即指南园。

其七云:

长风疏集未曾韬,矫雉翻然谋上皋。葭荻横秋投废浦,风烟当夜接虚涛。云妍翳景萦时急,红逖烦滋杂与高。回首惊龙今不守,崔巍真欲失戎刀。

寅恪案:“葭荻横秋投废浦”可与卧子诗第肆首“江湖葭荻当秋盛”之句参证。河东君此诗结语“回首惊龙今不守,崔巍真欲失戎刀”,当谓凤阳失守事,与卧子诗第壹首“南皮旧侣惊龙散”之句虽同有“惊龙”二字,而所指不同,盖陈诗用“魏文帝与吴质书”语。卧子“初秋”八首前第柒题为“送周勒卣游南雍”,第陸题为“送徐闲公游南雍”,崇祯八年春间周徐二人与卧子舒章文孙及河东君等同读书游宴于南园,至是年夏初河东君离去,卧子婴疾,其他诸人亦皆星散。“南皮”之“南”,亦兼指南园及南楼而言,与河东君词之梦江南、卧子词之双调望江南,俱有取于“南”字即南园南楼之意,世人未明此点,读杨陈作品不能深达其微旨矣。至河东君诗“红逖烦滋杂与高”之句,疑有讹误,俟考。

其八云:

鱼波唼唼水新过,高柳风通雾亦勾。晓雨掠成凉鹤去,晚烟楼密荻花收。苍苍前箙鹰轻甚,湿湿河房星渐赒。我道未舒采药可,清霜飞尽碛天束。

寅恪案:“湿湿河房星渐赒”及“清霜飞尽碛天束”可与卧子诗第陸首“天南迹北共秋河”之句参证。“我道未舒采药可”之句,检晋书捌拾王羲之传附许迈传云“初采药于桐庐道之桓山。饵术涉三年,时欲断谷。以此山近人,不得专一,四面籓之。好道之徒欲相见者,登楼与语,以此为乐”,可知河东君以许玄自比,此点前论第叁首“人似许玄登望怯”句已言及之。但此首有“采药”之语,据许传之文,采药下即接以登楼见好道之徒一事,然则第叁首“人似许玄登望怯”之意,恐是自谓怯于见客,与许氏同,非关体羸足小,其与汪然明尺牍第伍通云“弟所汲汲者,止过于避迹一事”亦是此意,可取互参。复据前引钱肇鳌质直谈耳所载河东君居佘山时蠢人徐某以三十金求见事,佘山邻接横云,钱氏之言或即与河东君此诗之意有关,亦未可知也。今释“怯”字之义与前说有所差异,似今解较胜。茲依郑笺毛时间具别解之例,姑备两说,以待读者之抉择。

抑更有可笑者,河东君于崇祯八年作诗之际以许叔玄自比,而以卧子比王逸少,盖卧子此时虽是云间胜流,名闻当世,然其地位止一穷孝廉耳,目之为王右军已嫌过分矣,至崇祯十三年冬间河东君访牧斋于虞山之半野堂,初赠钱诗有“江左风流物论雄”及“东山葱岭莫辞从”之语,则以牧斋似谢安石,而自比于东山伎,盖牧斋此时以枚卜失意家居,正是候补宰相之资格,与谢太傅居东山时之身份切合也。由此言之,河东君不仅能混合古典今事,融洽无间,且拟人必于其伦,胸中忖度毫厘不爽,上官婉儿玉尺之誉可以当之无愧。不过许叔玄东山伎之船亦随王逸少谢安石之水,高低涨落,前后不同,为可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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