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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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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期河东君与卧子之关系已如上述,茲附论河东君此期嘉定之游。龙腾小说ltxsba.com

就所见材料言之,河东君嘉定之游前后共有二次:一为崇祯七年甲戌暮春至初秋,二为崇祯九年丙子正月初至二月末。今依次论述之。虽论述之时间其次序排列先后有所颠倒,然以材料连用之便利,姑作如此结构,亦足见寅恪使事属文之拙也。

河东君第壹次所以作嘉定之游者,疑与谢三宾所刊之嘉定四君集有关。其中程嘉燧松圆浪淘集首谢三宾序后附记云:“庚午春日莆阳宋书于垫巾楼中。”及马元调为谢氏重刻容斋随笔卷首纪事壹略云:“去年春,明府勾章谢公刻子柔先生等集,工匠稿不应手,屡欲散去。元调实董校勘,始谋翻刻,以寓羁縻。崇祯三年三月朔,嘉定马元调书于僦居之纸窗竹屋。”据此嘉定四君集刻成在崇祯三年春季,崇祯七年河东君在松江,其所居之地距嘉定不远,经过四五年之时日此集必已流布于几社名士之间,河东君自能见及之。如列朝诗集丁壹叁所选娄贡士坚诗,其中有“秋日赴友人席,修微有作同赋”一题,足证嘉定四先生颇喜与当日名姝酬酢往还,河东君得睹此类篇什必然心动,亦思仿效草衣道人之所为。揆以河东君平生之性格及当日之情势,则除其常所往来之几社少年外,更欲纳交于行辈较先之胜流以为标榜,增其身价,并可从之传受文艺。斯复自然之理,无待详论者也。至若嘉定李宜之与王微之关系,可参赵郡西园老人南吴旧话录贰肆闺彥门王修微条及附注,茲不详引。又检有学集贰拾李缁仲诗序所言“青楼红粉,未免作有情痴”及申论伶玄“浮乎色,非慧男子不至”之说,疑即暗指李王及后适许誉卿复不终之事实,盖为挚友名姝译,其作缁仲诗序亦同斯旨也。

河东君第壹次作嘉定之游虽应有介绍之人,然今既不易考知,亦不必详究,但其作第贰次之游则疑与第壹次有别,即除共嘉定耆宿商讨文艺之外,更具有“观涛”之旨趣。故就河东君择婿程序之地域年月之关系约略言之,崇祯八年秋晚以前为松江时期,八年秋晚以后至九年再游嘉定复返盛泽归家院为嘉定盛泽间时期,十一年至十三年十一月为杭州嘉兴时期,此后则至虞山访牧斋于半野堂,遂为一生之归宿。风尘憔悴,奔走于吴越之间几达十年之久,中间离合悲欢,极人生之痛苦,然终于天壤间得值牧斋,可谓不幸中之幸矣。古人有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河东君以儒士而兼侠女,其杀身以殉牧斋,复何足异哉?

河东君首次嘉定之游今仅从程松圆诗中得知其梗概,唐叔达时升虽亦有关涉此事之诗,但嘉定四君集刻成于崇祯三年春季,故唐氏所赋之诗未能收入,殊为可惜。更俟他日详检旧籍,倘获见唐氏诸诗,亦可弥补缺陷也。

上海合众图书馆藏耦耕堂存稿诗钞本上中下三卷,其中卷载有朝云诗叙八首。列朝诗集丁壹叁松圆诗老程嘉燧诗虽选朝云诗,但止耦耕堂存稿诗此题之前五首,而无后三首。茲全录耦耕堂存稿诗中此题八首,略就其作成时间及河东君寓居地点并与河东君共相往来训和诸人,分别考述于下。

今综合松圆在崇祯七年甲戌一年內所作诸诗排列次序考之,“朝云诗”八首殊有问题。此题之前诸题,自“甲戌元日闻鸡警悟”,即朝云诗前第拾伍题,为崇祯七年所赋第壹诗,其他诸题如朝云诗前第拾贰题为“花朝谭文学载酒看梅,复邀泛舟,夜归即事”,前第玖题为“三月晦日过张子石留宿,同茂初兄作”,前第陸题为“四月二日过鲁生家作”,此皆注明月日,与诗题排列次序先后符合,甚为正确,绝无疑义。但朝云诗前第贰首“送侯豫章之南史部”,据侯忠节公集首附其子所编年谱崇祯七年甲戌条云“是冬十一月之官南中”,朝云诗前第壹题为“和韵送国棊汪幼哺同侯铨曹入京,先柬所知”中有“归装岁暮停”之句,又朝云诗后第叁题“邹二水知郡,枉访有赠”题下自注“南皋公孙,由汝上,流寓京口”,据耦耕堂存稿诗自序云“甲戌冬,余展闵氏妹墓于京口王州山下”,初视之,似朝云诗八首乃崇祯七年冬季所作,细绎之,诗中所言景物不与冬季相合。耦耕堂存稿诗钞本朝云诗第柒首上有朱笔眉批云:“八诗自晚春叙及初秋,时序历历可想。”此批虽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但即就此题第壹句“买断铅红为送春”及第柒首第壹句“针楼巧席夜纷纷”之语观之,可证其言正确,不必详察其余诗句也。然则此题诸诗必非一时所赋,乃前后陆续作成者。岂此题诸诗作成之后复加修改,迟至冬季始告完毕,遂编列于崇祯七年冬季耶?

更有可注意者,此题八首中前五首中时节气候相连续,然此后三首中所述款待河东君之主人皆在其城内寓所,主人固非一人,但直接及间接与唐叔达有关。颇疑此题前五首为前一组,此题后三首为后一组,此后一组与此题八首后一题之“今夕行”复有密切相互之关系。牧斋编选列朝诗集择录朝云诗前五首,而遗去朝云诗后三首及“今夕行”,何以不为孟阳讳,转为叔达讳,其故今未敢臆测。然“朝云诗”后三首及“今夕行”与“朝云诗”前五首所赋咏者有别,亦可据此以推知矣。

今欲考此次河东君嘉定之游所居住游宴之地,必先就程孟阳嘉燧、唐叔达时升、张鲁生崇儒、张子石鸿磐、李茂初元芳、孙火车元化诸人居宅或别墅所在约略推定,然后松圆为河东君此次游练川所作绮怀诸诗始能通解也。

程松圆嘉燧耦耕堂集自序云:

天启乙丑五月由新安至嘉定,居香浮阁。宋比玉庚申度岁于此,梅花时所题也。庚午四月携琴书至拂水,比玉适偕。钱受之嘱宋作八分书耦耕堂,自为之记。壬申春,二子移居西城。余偶归,而唐兄叔达适至,因取杜诗“相逢成二老,来往亦风流”之句,颜西斋曰成老亭。先是辛未冬娄兄物故,已不及见移居。甲戌冬,余展闵氏妹墓于京口五州山下,过江还,则已逼除,因感老成之无几相见,遂留此。日夕与唐兄寻花问柳,東邻西圃,如是者二年,而唐兄亦仙去。

光绪修嘉定县志叁拾第宅园亭门云:

垫巾楼,辅文山后,积谷仓前。员外郞汪明际辟,为程嘉燧宋珏辈觞咏之所。

同书壹玖汪明际传略云:

汪明际字无际,一字雪庵。弱冠名籍甚,精易学,工诗画。万历戊午举于乡,选寿昌教谕。读书魏万山房,倡导古学。迁国子学录,历都察院司务,营缮主事,晋员外郞,督修京仓。以疾告归。给谏邹士楷遗书劝驾,拟特疏荐举,辞。后以同官接管误工,拜杖死。子彥随,字子肩。工画。崇祯六年癸酉副榜。痛父冤殁,终身庐墓。

徐沁明画录伍云:

汪明际字无际,余姚人,占籍华亭。登乡荐。画山水,苍凉历落,笔致秀逸,以士气居胜。

寅恪案:孟阳以新安人侨寓嘉定,虽早欲买田宅于练川,而未能成,故在崇祯五年春移居西城以前往往寄居友人别业,其在嘉定寓居之垫巾楼亦略同于常熟拂水山庄之耦耕堂。耦耕堂之得名已详载于初学集肆伍耦耕堂记,垫巾楼之名亦与此相同,实出孟阳友人所题,而非松圆所自名也。后汉书列传伍捌党锢传郭太传云:“尝于陈梁间行,遇雨,巾一角垫。时人乃故折巾一角,以为林宗巾。其见慕如此。”盖孟阳以山人处士之身份,故可借林宗之故事以相比,若孟阳本人似不应以此名自夸。至于汪无际后来由乡荐,仕至员外郞,其在孟阳僦居之前尚希用世,更不宜即以处士终身之林宗自况,亦甚明矣。然则此楼之名岂汪氏特为松圆而命耶?俟考。

复次,取松圆浪淘集总目“春帆卷十三”下注略云:“壬子秋僦居城南垫巾楼,与唐子孟先同舍并居。癸丑冬宋比玉至”,并春帆集中“移居城南送李缁仲乡试,并寄仲和”、“垫巾楼中宋比玉对雪鼓琴”两题,及“松寥卷十四”“元日同唐孟先垫巾楼晏坐”,又前引浪淘集首谢三宾序后附“庚午春莆阳宋书于垫巾楼中”及孟阳耦耕堂集自序“壬申春二子移居之西城寓所”,非同一地,自与河东君嘉定之游不相关涉者也。盖昔人“城南”一词指城墻以外之南方而言,如辛氏三秦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及孟棨本事诗情感类“博陵崔护”条“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等,可为例证。孟阳习于旧籍成语,自故用此界说,至其所谓西城则指城内之西部。由是言之,“城南”与“西城”其间实有城墙之隔离也。此点似无足关轻重,但以与河东君在嘉定居住游宴之问题有关,且孟阳诗中屡见垫巾楼之名,易致混淆,遂不避繁琐先辨之如此。余可参下论唐时升园圃条等。

列朝诗集丁壹叁上唐处士时升小传略云:

时升字叔达,嘉定人。少有异才,未三十,谢去举擧子业,读书汲古,通达世务。居恒笑张空弮、开横口者如木骝泥龙,不适于用。酒酣耳热,往往捋须大言曰:“当世有用我者,决胜千里之外,吾其为李文饶乎?”太原公执政,叔达偕其子辰玉读书邸中。天下渐多事,上言利病者纷如。叔达私议某得某失,兵农钱谷,具言其始终沿革,若数一二。东西构兵万里外,羽书旁午,独逆断其情形虚实,将师成败,已而果然。先帝即位,作以詹事如召还。叔达为文赠余,备陈有生以来,所见闻兵革之事,谓今日之聚四方之武勇,转九州之税敛,与一县之众角,已十年而不得其要领。国初所以群策群力,定乱略,致乱略,致太平,公之所详也,其可为明主尽言乎?或谓广厦细旃,非论兵之地,则汉之贾谊、唐之李泌陆贽李绛独何人也哉?余未几罪废,不克副其望,而叔达之穷老忧国,为何如也。家贫好施予,锄舍后两畦地,剪韭种松。晚年时闭门止酒,味庄列之微言,以养生尽年。语及国事,盱衡抵掌,所谓精悍之色,犹著见一眉间也。

黄世祚等修嘉定县志附前壹玖人物志文学门唐时升传考证云:

时升工山水。有西隐寺纳凉册六幅,随意挥洒,颇得云林天趣。自题云:“余不善画,亦不工书。辛卯长夏,避暑西隐之竺林院。山窗无事,用遣岑寂,非敢与前人计争巧拙也。留与元老禅兄一笑。”程庭鹭施锡卫皆有跋。又宋道南曾见先生画幅,石摹子久,树仿云林,颇神似。

光绪修嘉定县志叁拾第宅园亭门“处士唐时升宅”条云:“北城。”其后附张鹏翀“过叔达先生故居”云:

吾乡四先生,程李娄与唐。阅世未百年,遗迹多苍茫。惟有唐翁居,犹在北郭旁。今朝好风日,邻曲春酒香。招呼共娱乐,醉步校猎场。回桥俯清溪,新柳三两行。宛然幽人姿,疏梅出颓墙。叩门伫立久,春风为低昂。入门抚奇树,云已百岁强。念此手泽行,剪拜毋敢伤。更有古桂花,四时自芬芳。行生手摩挲,黄雪名其堂。庭之枣纂纂,河之水洋洋。灌园足自给,不藉耕与桑。

同书同卷“唐氏园”条云:

演武场西。中有梅庵,如晖亭。有土阜名紫萱冈。架石为读书台,亦名琴台。唐时升辟。

同书贰官署门“演武场”条云:

旧在西门外,高僧桥西。今在西城七图。基地三十三亩七分三厘九毫。明正统二年巡抚周忱建广储库,贮官布。嘉庆十五年知县李资刊改演武场。二十三年知县张重增筑外垣,建讲武堂。垣与堂久废。国朝因之。

同书叁壹寺观门县城西隐寺条略云:

西城七图。元泰定元年僧悦可建。明万历十八年僧存仁修。徐学谟张其廉增建竺林院藏经阁。

列朝诗集丁壹叁唐处士时升“园中”十首,其二云:

自为灌园子,职在耒耜间。秋来耕耨罢,独往仍独还。河水清且涟,紫蓼被其湾。踌躇落日下,聊用娱心颜。瓠叶黄以萎,其下生茅菅。遂恐穿堤岸,嘉蔬受扳援。丁宁戒童仆,耰锄当宿闲。宴安不可为,古称稼穑艰。

其六云:

昔我游京华,达者日晤言。著书三公第,开宴七贵园。中心既无营,澹若蓬筚门。归来治环堵,无计以自温。批疏兼平圃,种薤满高原。不辞人力尽,所苦人事繁。虽有方丈食,不如一壶飧。非力不自食,大哉此道尊。

同书同卷“题娱晖亭”四首云:

负郭家家水竹,残春处处烟花。开尊欲栖鸟雀,举网频得鱼虾。

春霁耰锄札札,书长棋局登登。行就南邻酒伴,立谈北寺归僧。

风抝藤丝脱树,雨余柳絮为萍。闲居莫来莫往,小酌半醉半醒。

鹊喜携尊新客,鱼欢迎食小僮。冈腰暮霭凝碧,水面残阳漾红。

耦耕堂存稿诗卷中“赠西邻唐隐君”诗云:

西家清池贯长薄,中垒岑隅望青郭。仲长豈羡帝王门,樊须自习丘园乐。春前土菘美如玉,雨后露茄甘胜酪。邻翁拾果换金钱,溪鸟衔鱼佐杯勺。君家老兄山泽儒,诗文咳唾成玑珠。长篇短句杂谣咏,名君乐事世所无。山中旧业今乌有,十年衣依常奔走。归来虽曰耦耕人,儿女东西不糊口。茅斋稻畦村弄东,花时招我邻舍翁。今析春秋富佳日,药兰芰沼连桂业。安得逐君种鱼翦韭仍披葱,不愿吹竽列鼎兼鸣钟。

寅恪案:牧斋言叔达“锄舍后两畦地,剪韭种菘”,可知其园圃与居舍相连接,实为一地,其地乃位于嘉定县城内之西北区。嘉定县志所载“唐时升宅”条谓在北城,张抑斋诗谓在“北郭旁”,但同书“演武场”条及“西隐寺”条谓演武场及西隐寺俱在西城,盖唐氏宅圃之位置实在城内之西北区,故可言在北城,亦可言在西城也。孟阳崇祯五年春以后移居西城作叔达兄弟之东邻,又据孟阳今夕行“南邻玉盘过八珍”,则孟阳所居复在叔达宅圃之北,若详确方言之,则叔达实为孟阳之西南邻,不过孟阳省去“西”字耳。昔人赋咏中涉及方位地望者,以文字声律字句之关系往往省略一字,如三国志伍肆吴书玖周瑜传裴注引江表传述黄盖诈降曹操事云:“时东南风争。”全唐诗第捌函杜牧肆“赤壁”七绝云:“东风不与周郞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盖牧之赋七言诗,以字数之限制不得不省“东南风”为“东风”,实则当时曹军在江北,孙军在江南,“东”字可省,而“南”字不可略。今里俗“借东风”之语,已成口头禅,殊不知若止借东风则何能烧走曹军?傥更是东北风者,则公瑾公覆转如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词所谓“灰飞烟灭”,而阿瞒大可锁闭二乔于铜雀台矣。一笑!茲因考定孟阳与叔达居宅所在,附辨流俗之误于此,博识通人或不以枝蔓见讥耶?

光绪修嘉定县志叁拾第宅园亭门“薖园”条云:

鹤槎山西。张崇儒辟。为程嘉燧宋珏辈觞咏之所。亭名招隐,植桂数十株。宝珠山花样,百余年物。程嘉燧诗:“秋月当门秋水深,岸花寂历野虫吟。西窗旧事人谁在,溪雨酲风夜罢琴。”

张承先南翔镇志陸文学门张廷棫传略云:

张廷棫字子薪,兵部郞楙族子。工诗文,与李孝廉流芳、程山人嘉燧为友。族孙崇儒字鲁生,筑築招隐亭,名流多过从觞咏,风致可想见云。

同书壹壹园亭门“薖园”条附杨世清“薖园耆英会诗序”略云:

溪北三里张氏薖园在焉。中有招隐亭,杆桂数十本,间以梅杏,环以翠筿,真幽人之居也。昔长琴山人雅与松园诗老长蘅先生辈善,时时过从,觞咏弗绝。所谓数十株者,固已干霄合抱,偃蹇连蜷。花时一林黄雪,香闻数里。予时一寓目,窃叹前辈宴游,未觏此盛。予屡欲偕耆年过之,毎届花时,辄以他阻。已未秋闰乃得邀集庵诸老偿宿愿焉。

光绪修嘉定县志叁拾第宅园亭门“孙中丞元化宅”条云:

西城城拱六图,天香桥。孙致弥“友人见访,不识敝居”诗:“平桥业桂近诸天,小弄垂杨记隐仙。雨过清池常贮月,云深乔木不知年。抱琴人立香花外,洗砚僮归草色边。迟尔清尊同啸咏,莫因兴尽又回船。”原注:“桥因薖园业桂得名,西有法华庵。”据此,则隐仙弄别有薖园,未详谁筑。

同书壹陸宦迹门孙致弥传略云:

孙致弥初名翙,字恺似,一字松坪,明登莱巡抚元化孙。父和斗,字九野,一字钟陵。笃于孝友,埋名著述,不与世故。元化旧部曲多贵显,讽之仕,不应。尝经理侯峒曾家事,计脱陈子龙遗孤,有古人风致,弥才思藻逸,书法逼似董文敏,诗词跌宕流逸。总纂佩文韵府,书垂成而卒,年六十八。

寅恪案:佩文韵府首载清圣祖序云:“五十年十月全书告成。”又孙和斗计脱陈子龙遗孤事可参杨陆荣编三藩纪事本末肆杂乱门“顺治四年丁亥四月松江提督吴兆胜据城以叛”条,其文云:“二十四日大兵至松江,执子龙于广富林。子龙乘间赴水死。出其尸戮之。子特陈方五岁,亦论杀。”据陈忠裕全集王沄续卧子年谱及沄撰“张孺人三世苦节传”,卧子之子名嶷,字孝岐,生于崇祯十七年甲申冬。今杨氏书以特陈为子龙子之名,又谓顺治四年其年“方五岁”,皆与王氏所言不同,自是讹误。三世苦节传又云:“抱孤儿,变姓氏,毁容羸服,远避山野,如是者累岁,嶷始成立。孺人乃还故乡。”则疑张孺人实避居嘉定,而九野乃保存陈氏孤儿之人。特胜时作传时,有所忌讳,不欲显方言之耳。

志传言九野父之旧部曲多贵显,讽之仕,终不应。盖元化旧部如孔有德耿仲明等皆为辽东人于明末降清者,且初阳官登萊巡抚,以用辽人之故,遂有孔耿之叛,竟坐此弃市。及建州入关,此辈辽人降将在新朝为显贵,九野虽不仕清,当亦可间接借其势力以庇护陈氏遗孤也。复据清史稿贰肆拾耿仲明传,仲明以部卒匿逃人,畏罪自经死,然则清初法制严酷如此,王氏隐讳保存陈氏遗孤者之姓名更有不得已之苦衷也。

检初学集伍壹有“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徐公墓志铭”,其文略云:

公姓徐氏,嘉兴海盐人也。讳从治,字仲华。崇祯四年辛未起山东武德道兵备,及淮,而孔有德叛,攻陷济南六邑。倍道宵征赴监军之命于莱。无何拜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山东。二月朔与莱抚谢公琏同日受事,即日贼已抵城下。四月十六日贼徒架元化所遗西洋大炮,攒击城西南隅,势甚厉。公方简阅丁壮,指麾出战,炮中颡额,身仆血膋中。莱抚驰而抚之,绝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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