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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柳下惠授词却敌 晋文公伐卫破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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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晋文公(姬重耳)定了温(河南温县西)、原(河南济源西北)、阳樊(河南济源西南)、攒茅(河南获嘉西北)四邑封境,直通太行山之南,谓之南阳(济源至获嘉一带)。此周襄王(姬郑,周襄王与卫成公均叫姬郑)十七年(-635)之冬也。时齐孝公(姜昭)亦有嗣伯之意。自无亏之死,恶了鲁僖公(姬申)。鹿上(安徽太和)不署,彆(同别)了宋襄公(子兹父)。盂(河南睢县西北)会不赴,背了楚成王(芈熊恽)。诸侯离心,朝聘不至。孝公(姜昭)心怀愤怒,欲用兵中原,以振先业。(欲振先业,岂专在于用兵?主意便错。)乃集群臣问曰:“先君桓公(姜小白)在日,无岁不征,无日不战。今寡人安坐朝堂,如居蜗壳之中,不知外事,寡人愧之!昔年鲁侯谋救无亏,与寡人为难,此仇未报。(先君桓公之霸业,岂专在报仇?可笑。)今鲁北与卫结,南与楚通。倘结连伐齐,何以当之?闻鲁岁饥,寡人意欲乘此加兵,(乘饥而伐人之国,先已不是了,安望其能嗣伯乎?)以杜其谋。诸卿以为何如?”上卿高虎奏曰:“鲁方多助,伐之未必有功。”孝公(姜昭)曰:“虽无功,且试一行,以观诸侯离合之状。”乃亲率车徒二百乘,欲侵鲁之北鄙。(今兖州宁阳等地。)边人闻信,先来告急。鲁正值饥馑之际,民不胜兵。大夫臧孙辰言于僖公(姬申)曰:“齐挟忿深入,未可与争胜负也,请以辞令谢之!”(鲁国不修政事以求富强,动不动以词命胜,长处在此,短处亦在此。)僖公(姬申)曰:“当今善为辞令者何人?”臧孙辰对曰:“臣举一人,乃先朝司空无骇之子,展氏获名,字子禽。官拜士师,食邑柳下(1.山东平阴县店子乡展家洼村一带。2.山东新泰县柳里[今名夏家隅]3.河南濮阳东柳下屯[简称柳屯])。此人外和内介,博文达理。因居官执法,不合于时,弃职归隐。(居官执法,最是好官,最是难得,却因不合于时而归隐,国事可知。)若得此人为使,定可不辱君命,取重于齐矣。”僖公曰:“寡人亦素知其人,今安在?”曰:“见在柳下。”使人召之,展获辞以病不能行。臧孙辰曰:“禽有从弟名喜,虽在下僚,颇有口辩。若令喜就获之家,请其指授,必有可听。”僖公(姬申)从之。展喜至柳下,见了展获,道达君命。展获曰:“齐之伐我,欲绍桓公之伯业也。(一句勘透齐孝心事。)夫图伯莫如尊王,若以先王之命责之,何患无辞?”展喜复于僖公曰:“臣知所以却齐矣。”(正经主意,只消一句两句,若做就一篇说话,便是呆鸟。)僖公已具下犒师之物,无非是牲醴粟帛之类,装做数车,交与展喜。

喜至北鄙,齐师尚未入境,乃迎将上去。至汶南地方,刚遇齐兵前队,乃崔夭为先锋。展喜先将礼物呈送崔夭。崔夭引至大军,谒见齐侯(姜昭),呈上犒军礼物,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临于敝邑,使下臣喜奉犒执事。”孝公曰:“鲁人闻寡人兴师,亦胆寒乎?”喜答曰:“小人则或者胆寒,下臣不知也。若君子,则全无惧意。”孝公(姜昭)曰:“汝国文无施伯之智,武无曹刿之勇。况正逢饥馑,野无青草。何所恃而不惧?”喜答曰:“敝邑别无所恃,所恃者先王之命耳。昔周先王封太公于齐,封我先君伯禽于鲁,使周公与太公割牲为盟。誓曰:‘世世子孙,同奖王室,无相害也。’此语载在盟府,太史掌之。桓公是以九合诸侯,则先与庄公(姬同)为柯(山东东阿)之盟,奉王命也。君嗣位九年,敝邑君臣,引领望齐曰:‘庶几修先伯主之业,(最是此句得力,所谓说在他心坎上也。)以亲睦诸侯。’若弃成王(姬诵)之命,违太公之誓,堕桓公之业,以好为仇,度君侯之必不然也。敝邑恃此不惧。”孝公曰:“子归语鲁侯,寡人愿修睦,不复用兵矣。”即日传令班师。潜渊有诗,讥臧孙辰知柳下惠(谥曰惠。)之贤,不能荐引同朝。诗云:

北望烽烟鲁势危,片言退敌奏功奇。

臧孙不肯开贤路,柳下仍淹展士师。

展喜还鲁,复命于僖公(姬申)。臧孙辰曰:“齐师虽退,然其意实轻鲁。臣请偕仲遂如楚,乞师伐齐,(以好言退齐,而反欲兴兵往伐,已非正道,况又请兵于楚,尤为不合之甚。)使齐侯不敢正眼觑鲁。此数年之福也。”僖公(姬申)以为然。乃使公子遂为正使,臧孙辰为副使,行聘于楚。

臧孙辰素与楚将成得臣相识,使得臣先容于楚王(芈熊恽),谓楚王曰:“齐背鹿上(安徽太和)之约,宋为泓水(河南柘[音这]城西北)之战。二国者,皆楚仇也。王若问罪于二国,寡君原悉索敝赋,为王前驱。”楚成王(芈熊恽)大喜。即拜成得臣为大将,申公叔侯副之,(申[河南南阳北],邑名,叔侯,楚大夫,僭称公。)率兵伐齐。取阳谷之地,以封齐桓公之子雍,(公子雍昔年奔楚。)使雍巫(即易牙。)相之。留甲士千人,从申公叔侯屯戍,以为鲁之声授。成得臣奏凯还朝。令尹子文时已年老,请让政于得臣。(想是老落堕了。)楚王(芈熊恽)曰:“寡人怨宋(河南商丘),甚于怨齐。子玉已为我报齐矣,卿为我伐宋,以报郑之仇。俟凯旋之日,听卿自便何如?”子文曰:“臣才万不及子玉,愿以自代,必不误君王之事。”(难说。)楚王曰:“宋方事晋,楚若伐宋,晋必救之。两当晋、宋,非卿不可。(还是楚成有些主意。)卿强为寡人一行。”乃命子文治兵于暌,(楚地。)简阅车马,申明军法。子文满意欲显子玉之能,是日草草完事。终朝毕事,不戮一人。楚王曰:“卿阅武而不戮一人,何以立威?”子文奏曰:“臣之才力,比于强驽之末矣。必欲立威,非子玉不可。”楚王更使得臣治兵于蔿。(楚地。)得臣简阅精细,用法严肃,有犯不赦,竟一日之长,方才事毕。总计鞭七人之背,贯三人之耳。真个钟鼓添声,旌旗改色。楚王(芈熊恽)喜曰:“子玉果将才也!”(谁知却不尽然。)子文复请致政,楚王许之。乃以得臣为令尹,掌中军元帅事。群臣皆造子文之宅,贺其举荐得人,致酒相款。时文武毕集,惟大夫蔿吕臣有微恙不至。酒至半酣,阍人报:“门外有一小儿求见。”子文命召入。那小儿举手鞠躬,竟造末席而坐,饮酒啖炙,傍若无人。有人认识此儿,乃蔿吕臣之子,名日蔿贾,年方一十三岁。子文异之,问曰:“某为国得一大将,(这个大将,殊不甚美。)国老无不贺某,尔小子独不贺,何也?”蔿贾曰:“诸公以为可贺,愚以为可吊耳!”子文怒曰:“汝谓可吊,有何说?”贾曰:“愚观子玉为人,勇于任事,而昧于决机。能进而不能退。可使佐斗,不可专任也。(一句道着。)若以军政委之,必至偾(音奋,败坏,破坏)事。谚云‘太刚则折’,子玉之谓矣!举一人而败国,又何贺焉?如其不败,贺未晚也。”(尝见中人于乡会两场之先,但遇将入场举子辄道恭喜,不仅匿笑,众人之贺子文,得无类是?蔿贾此言深得我心也。)左右曰:“此小儿狂言,不须听之。”蔿贾大笑而出,众公卿俱散。

明日,楚王(芈熊恽)拜得臣为大将,亲统大兵,纠合陈(河南淮阳)、蔡(河南上蔡)、郑(河南新郑)、许(河南许昌)四路诸侯,一同伐宋(河南商丘),围其缗邑。(今兖州府金乡县。)宋成公(子王臣)使司马公孙固如晋告急。晋文公(姬重耳)集群臣问计。先轸进曰:“方今惟楚强横,而于君有私恩。今楚戍谷伐宋,生事中原。此天授我以救灾恤患之名也。取威定伯,在此举矣!”文公曰:“寡人欲解齐、宋之患,如何而可?”狐偃进曰:“楚始得曹(山东定陶)而新婚于卫(河南滑县),是二国又皆主公之仇也。(出亡时曹、卫不礼。)若兴师以伐曹、卫,楚必移兵来救,则齐、宋宽矣。”(列国时,此是惯熟主意。)文公曰:“善。”乃以其谋告公孙固,使回报宋公(子王臣),令其坚守。公孙固领命去了。文公以兵少为虑。赵衰进曰:“古者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我曲沃武公(姬称),始以一军受命。献公(姬佹诸)始作二军,以灭霍(山西霍县)、魏(山西芮城)、虞(山西平陆)、虢(河南陕县)诸国,拓地千里。晋在今日,不得为次国,宜作三军。”文公曰:“三军既作,遂可用否?”赵衰曰:“未也。民未知礼,虽聚而易散。君盍大搜以示之礼,(用兵而先示以礼,庸人如何得知。)使民知尊卑长幼之序,动亲上死长之心,然后可用。”文公(姬重耳)曰:“作三军,必须立元帅,谁堪其任?”赵衰对曰:“夫为将者,有勇不如有智,有智不如有学。君如求智勇之将,不患无人。(此时在晋虽不患无人,而已为难得矣,谈何容易。)若求有学者。臣所见惟郤縠(音胡,有皱纹的纱)一人耳。縠年五十余矣,好学不倦,(好学不倦,何事不推。)说《礼》《乐》而敦《诗》《书》。夫《礼》、《乐》、《诗》、《书》,先王之法,德义之府也。民生以德义为本,兵事以民为本。惟有德义者,方能恤民。能恤民者,方能用兵。”(能在根本上立论,便可高视一切,此岂庸夫之所能梦见。)文公曰:“善。”乃召郤縠为元帅,縠辞不受。文公曰:“寡人知卿,卿不可辞!”强之再三,乃就职。择日,大搜于被庐,(晋圃所在。)作中上下三军。郤縠将中军,郤溱佐之,祁瞒掌大将旗鼓。使狐偃将上军,偃辞曰:“臣兄在前,弟不可以先兄。”乃命狐毛将上军,狐偃佐之。使赵衰将下军,衰辞曰:“臣贞慎不如栾枝,有谋不如先轸,多闻不如胥臣。”乃命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为戎车之御。)魏犨为车右,赵衰为大司马。(只看诸人不逞己能,不贪势位,互相推让,已可知其无敌矣。)郤縠登坛发令。三通鼓罢,操演阵法。少者在前,长者在后。坐作进退,皆有成规。有不能者,教之;三教而不遵,以违令论,然后用刑。一连操演三日,奇正变化,指挥如意。众将见郤縠宽严得体,无不悦服。方欲鸣金收军,忽将台之下,起一阵旋风,竟将大帅旗杆,吹为两段。众皆变色。郤縠曰:“帅旗倒折,主将当应之。吾不能久与诸子同事,然主公必成大功。”众问其故,縠但笑而不答。(此意后却不曾表出,正不知其何所见也。)时周襄王(姬郑)十九年(-633),冬十二月之事也。

明年春,晋文公(姬重耳)议分兵以伐曹(山东定陶)、卫(河南滑县),谋于郤縠。縠对曰:“臣已与先轸商议停当矣。今日非与曹、卫为难也,分兵可以当曹、卫,而不可以当楚。主公宜以伐曹为名,假道于卫。卫曹方睦,必然不允。(先假道而后伐之,最是有理,然亦拿定他必然不肯,若他竟假道,又将何以先端乎。)我乃从南河济师,出其不意,直捣卫境。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胜有八九。既胜卫,然后乘势而临曹。曹伯素失民心,(只素失民心一节,已可料其必败矣。)又惕于败卫之威,其破曹必矣!”文公喜曰:“子真有学之将也!”即使人如卫假道伐曹。

卫大夫元咺(音宣)请于成公(姬郑)曰:“始晋君出亡过我,先君未尝加礼。今来假道,君必听之。不然,彼将先卫而后曹矣。”(若元咺之说得行,不知晋人却如何处?)成公曰:“寡人与曹共服于楚。若假以伐曹之路,恐未结晋欢,而先取楚怒也。怒晋,犹恃有楚,并怒楚,将何恃乎?”(却不道晋怒已深,而楚又未可恃乎。)遂不许。晋使回报文公。文公(姬重耳)曰:“不出元帅所料也!”乃命迂道南行。渡了黄河,行至五鹿(河南清丰西北)之野。文公曰:“嘻!此介子推割股处也!”不觉凄然泪下,(患难之人与事,最人情所不能忘者也。)诸将皆感叹助悲。魏犨曰:“吾等当拔城取邑,为君雪往年之耻,何用叹息?”(这却说得丈夫气,武人有用,只在此等处耳。)先轸曰:“武子之言是也。臣愿率本部之兵,独取五鹿。”文公壮其言,许之。魏犨曰:“吾当助子一臂。”二将升车前进。先轸令军士多带旗帜,凡所过山林高阜之处,便教悬插,务要透出林表。魏犨曰:“吾闻‘兵行诡道’,今遍张旗表,反使敌人知备,不知何意?”先轸曰:“卫素臣服于齐,近改事荆蛮,(谓楚。)国人不顺,每虞中国之来讨。吾主欲继齐图伯,不可示弱,当以先声夺之。”(伯者,原是以力服人之事,示之以强,欲因其惧而服之也。)

却说五鹿(河南清丰西北)百姓,不意晋兵猝然来到。登城了望,但见旌旗布满山林,正不知兵有多少。不论城内城外居民,争先逃窜,守臣禁止不住。先轸兵到,无人守御,一鼓拔之。遣人报捷于文公。文公(姬重耳)喜形于色,谓狐偃曰:“舅云得土,今日验矣!”乃留老将郤步扬屯守五鹿,大军移营,进屯敛盂。(卫地。河南濮阳东)郤縠忽然得病,文公亲往视之。郤縠曰:“臣蒙主公不世之遇,本欲涂肝裂脑,以报知己。奈天命有限,当应折旗之兆,死在旦夕!尚有一言奉启。”文公曰:“卿有何言?寡人无不听教。”郤曰:“君之伐曹、卫,本谋固以致楚也。致楚必先计战,计战必先合齐、秦。秦远而齐近,君速遣一使结好齐侯,愿与结盟。齐方恶楚,亦思结晋。倘得齐侯降临,则卫,曹必惧而请成,因而收秦。此制楚之全策也。”(可见楚人势大而横,若不胜之,不能成伯,宋襄[子兹父]乃欲借其力而用之,谬矣。)文公曰:“善。”遂遣使通好于齐,叙述桓公先世之好,愿与结盟,同攘荆蛮。

时齐孝公(姜昭)已薨,国人推立其弟潘,是为昭公。潘,葛嬴所生也,新嗣大位,以取谷之故,正欲结晋以抗楚。闻知晋侯屯军敛盂(河南濮阳东),即日命驾至卫地相会。卫成公(姬郑)见五鹿(河南清丰西北)已失,忙使宁速之子宁俞,前来谢罪请成。(何不早来?)文公曰:“卫不容假道,今惧而求成,非其本心。寡人旦夕当踏平楚丘(河南滑县)矣。”宁俞还报卫侯。时楚丘城中,讹传晋兵将到,一夕五惊。俞谓卫成公曰:“晋怒方盛,国人震恐,君不如暂出城避之。晋知主公已出,必不来攻楚丘。然后再乞晋好,保全社稷可也。”成公(姬郑)叹曰:“先君不幸失礼于亡公子,寡人又一时不明,不允假道,以至如此。累及国人,寡人亦无面目居于国中!”乃使大夫咺同其弟叔武摄国事,自己避居襄牛之地;一面使大夫孙炎,求救于楚。(可见若不能制楚肘腋,诸侯先已不服矣,能成伯乎?)时乃春二月也。髯翁有诗云:

患难何须具主宾?纳姬赠马怪纷纷。

谁知五鹿开疆者,便是当年求乞人!

是月,郤縠卒于军。晋文公(姬重耳)悼惜不已,使人护送其丧归国。以先轸有取五鹿(河南清丰西北)之功,升为元帅。用胥臣佐下军,以补先轸之缺。因赵衰前荐胥臣多闻,是以任之。文公欲遂灭卫国。先轸谏曰:“本为楚困齐、宋,来拯其危;今齐、宋之患未解,而先覆人国,非伯者存亡恤小之义也。(此便是伯者假仁处,然亦必如此假仁,而后得以成伯也。)况卫虽无道,其君已出,废置在我。不如移兵东伐曹。比及楚师救卫,则我已在曹矣。”(带说利害,正是行军要着。)文公然其言。

三月,晋师围曹(山东定陶)。曹共公(姬襄)集群臣问计。僖负羁进曰:”晋君此行,为报观胁之怨也。其怒方深,不可较力。臣愿奉使谢罪请平,以救一国百姓之难。”(若从此言,晋文或以负羁之故而曲从,未可知也,曹共王国之君,宜其不听而反加罪。)曹共公(姬襄)曰:“晋不纳卫,肯独纳曹乎?”(此虑虽是,然后闻负羁之有恩,何不借而用之,乃反以为罪乎?总是王国之君,作事自然颠倒。)大夫于朗进曰:“臣闻晋侯出亡过曹,负羁私馈饮食。今又自请奉使。此乃卖国之计,不可听之。主公先斩负羁,臣自有计退晋。”曹共公(姬襄)曰:“负羁谋国不忠,姑念世臣,免死罢官。”(这还算他好处,所以后之不即死于晋也。)负羁谢恩出朝去了。正是:“闭门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张。”共公问于朗:“计将安出?”于朗曰:“晋侯恃胜,其气必骄。(此句却是用兵人佳话。)臣请诈为密书,约以黄昏献门。预使精兵挟弓弩,伏于城壖(音ruán,古同堧,宫殿的外墙)之内,哄得晋侯入城,将悬门放下,(悬门即闸板。)万矢俱发,不愁不为齑粉。”(此计虽亦可用,独不思晋为大国,臣贤兵众,即使计成,结怨更深,能保后日之无事乎?小人行险以侥幸,于朗之谓矣。)曹共公从其计。

晋侯(姬重耳)得于朗降书,便欲进城。先轸曰:“曹力未亏,安知非诈?臣请试之。”乃择军中长须伟貌者,穿晋侯衣冠代行。寺人勃鞮自请为御。黄昏左侧,城上竖起降旗一面,城门大开。假晋侯引着五百余人,长驱而入。未及一半,但闻城壖之内,梆声乱响,箭如飞蝗射来。急欲回车,门已下闸。可惜勃鞮及二百余人,死做一堆!幸得晋侯不去,不然,“崑岗失火,玉石俱焚”了。晋文公(姬重耳)先年过曹(山东定陶),曹人多有认得的,其夜仓卒不辨真伪。于朗只道晋侯已死,在曹共公(姬襄)面前,好不夸嘴!(且慢夸着。)及至天明辨验,方知是假的,早减了一半兴。其未曾入城者,逃命来见晋侯。晋侯怒上加怒,攻城愈急。于朗又献计曰:“可将射死晋兵,暴尸于城上,(愈增怨怒,岂是良谋。)彼军见之,必然惨沮,攻不尽力。再延数日,楚救必至,此乃摇动军心之计也。”曹共公(姬襄)从之。晋军见城头用枰竿悬尸,累累相望,口中怨叹不绝。文公(姬重耳)谓先轸曰:“军心恐变,如之奈何?”先轸对曰:“曹国坟墓,俱在西门之外。请分军一半,列营于墓地。若将发掘者,城中必惧,惧必乱,而后乃可乘也。”文公曰:“善。”乃令军中扬言:“将发曹人之墓。”使狐毛、狐偃率所部之众,移屯墓地。备下锹锄,限定来日午时,各以墓中髑髅献功。(亦以暴尸之计报之,彼以暴尸为惨者,必畏人之暴其尸也,以人治人,最是妙着。)城内闻知此信,心胆俱裂。曹共公(姬襄)使人于城上大叫:“休要发墓,今番真正愿降!”先轸亦使人应曰:“汝诱杀我军,复磔尸城上。众心不忍,故将发墓,以报此恨!汝能殡殓死者,以棺送还吾军,吾当敛兵而退矣。”曹人覆曰:“既如此,请宽限三日!”先轸应曰:“三日内不送尸棺,难怪我辱汝祖宗也!”曹共公(姬襄)果然收取城上尸骸,计数目,各备棺木。(此时曹城中棺材生意大盛,必然大有利钱,但不知可要当差否也?一笑。)三日之内,盛敛得停停当当,装载乘车之上。先轸定下计策,预令狐毛、狐偃、栾枝、胥臣整顿兵车,公作四路埋伏。只等曹人开门出棺,四门一齐攻打进去。到第四日,先轸使人于城下大叫:“今日还我尸棺否?”曹人城上应曰:“请解围退兵五里,即当交纳。”先轸禀知文公(姬重耳),传令退兵,果退五里之远。城门开处,棺车分四门推出。才出得三分之一,忽闻炮声大举,四路伏兵一齐发作。城门被丧车填塞,急切不能关闭,(此今人所骂牢棺材最是碍事也,一笑。)晋兵乘乱攻入。曹共公(姬襄)方在城上弹压,魏犨在城外看见,从车中一跃登城,劈胸揪住,缚做一束。于朗越城欲遁,被颠颉获住斩之。(好个有退晋之计人,却原来是送头计。)晋文公(姬重耳)率众将登城楼受捷。魏犨献曹伯襄,(共公名。)颠颉献于朗首级,众将各有擒获。晋文公命取仕藉观之,乘轩者三百人,各有姓名,按藉拘拿,无一脱者。藉中不见僖负羁名字,有人说:“负羁为劝曹君行成,已除籍为民矣。”文公乃面数曹伯之罪曰:“汝国只有一贤臣,汝不能用,却任用一班宵小,如小儿嬉戏,(若论悬门放箭时,却也儿戏得厉害。)不亡何待?”喝教:“幽于大寨,俟胜楚之后,待听处分。”其乘轩三百人,尽行诛戮,抄没其家,以赏劳军士。僖负羁有盘飧之惠,家住北门。环北门一带,传令“不许惊动,(谚云:千贯买舍,万贯买怜,想必为此等事耳,不然,如何值得许多耶?一笑。)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首!”晋侯分调诸将,一半守城,一半随驾,出屯大寨。胡曾先生咏史诗云:

曹伯慢贤遭絷虏,负羁行惠免诛夷。

眼前不肯行方便,到后方知是与非。

却说魏犨、颠颉二人,素有挟功骄恣之意。今日见晋侯(姬重耳)保全僖氏之令,魏犨忿然曰:“吾等今日擒君斩将,主公并无一言褒奖。些须盘飧,所惠几何,(却不道千里送鹅毛。)却如此用情。真个轻重不分了!”颠颉曰:“此人若仕于晋,必当重用,我等被他欺压,(如此念头,更是鄙浅。)不如一把火烧死了他,免其后患。便主公晓得,难道真个斩首不成?”(岂敢,忒多心了。)魏犨曰:“言之有理。”二人相与饮酒,候至夜静,私领军卒,围住僖负羁之家,前后门放起火来,火焰冲天。魏犨乘醉恃勇,跃上门楼,冒著火势,在檐溜上奔走如飞,欲寻僖负羁杀之。谁知栋榱(音催,椽子)焚毁,倒塌下来,扑陆一声,魏犨失脚坠地,跌个仰面朝天。(跌得好!谁叫你扒得恁高?)只听得天崩地裂之声,一根败栋刮喇的正打在魏犨胸脯上。魏犨大痛无声,登时口吐鲜血。前后左右,火球乱滚,(烧得好!谁叫你放火烧人?这个只算小小报应。)只得挣踹起来,兀自攀著庭柱,仍跃上屋,盘旋而出。满身衣服俱带着火。扯得赤条条,方免焚身之祸。魏犨虽然勇猛,此时不繇不困倒了。刚遇颠颉来到,扶到空闲去处,解衣衣之。一同上车,回寓安歇。

却说狐偃、胥臣在城内,见北门火起,疑有军变,慌忙引兵来视。见僖负羁家中被火,急教军士扑灭,已自焚烧得七零八落。僖负羁率家人救火,触烟而倒。比及救起,已中火毒,不省人事。其妻曰:“不可使僖氏无后!”乃抱五岁孩儿僖禄奔后园,立污池中得免。乱到五更,其火方熄。僖氏家丁死者数人,残毁房舍民居数十余家。狐偃、胥臣访知是魏犨、颠颉二人放的火,大惊,不敢隐瞒,飞报大寨。那大寨离城五里,是夜虽望见城中火光,不甚明白。直到天明,文公(姬重耳)接得申报,方知其故。即刻驾车入城,先到北门来看僖负羁,负羁张目一看,遂瞑。(还看得一眼,甚好,晋文此来,只当送终。)文公叹息不已。负羁妻抱著五岁孩儿僖禄,哭拜于地。文公亦为垂泪,谓曰:“贤嫂不必愁烦,寡人为汝育之。”即怀中拜为大夫,厚赠金帛;殡葬负羁,(如此报之,亦不为薄,负羁可以瞑矣。)携其妻子归晋。直待曹伯归附之后,负羁妻愿归乡省墓,乃遣人送归。僖禄长成,仍仕于曹为大夫。此是后话。

当日文公(姬重耳)命司马赵衰,议违命放火之罪,欲诛魏犨、颠颉。赵衰奏曰:“此二人有十九年从亡奔走之劳,近又立有大功,可以赦之!”文公怒曰:“寡人所以取信于民者,令也。臣不遵令,不谓之臣;君不能行令于臣,不谓之君。不君不臣,何以立国?诸大夫有劳于寡人者甚众,若皆可犯令擅行,寡人自今不复能出一令矣!”(说得正大,必有如此刚断,方才做得大事,成得霸君,赵衰之言,反嫌不正。)赵衰复奏曰:“主公之言甚当。然魏犨材勇,诸将莫及,杀之诚为可惜!且罪有首从,(分别首从,却说得通。)臣以为借颠颉一人,亦足警众,何必并诛?”文公曰:“闻魏犨伤胸不能起,何惜此旦暮将死之人,而不以行吾法乎?”赵衰曰:“臣请以君命问之,如其必死,诚如君言。倘尚可驱驰,愿留此虎将,以备缓急。”(论伤之轻重,以为行法之生死,伯者之所以不如王道处。)文公(姬重耳)头道:“是。”乃使荀林父往召颠颇,使赵衰视魏犨之病。不知魏犨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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